江洲

七发七辩 九叹九思
采南朝故事并河东旧闻以自娱。

柳仲郢在咸通年间忽然想起了卫公,隔着一条海就是崖州,他那时已是古稀,流落在雷州,可还记得会昌平泽路的宰相沉稳而意气风发。后来他又领了节度,治所在郓州,曾写下天平之年,大刀长戟,将军樽旁,一人衣白的幕僚滑进他脑海,像是衔芦的雁,那时他们温一壶酒说起桂管薜荔的滩声,汴幕疏朗的秋树,最后子直二字在义山唇边徘徊良久又咽下,剑南的橦花落下,红的木棉淹没进梓江的浪花,他批完公文又叹一声气,眼神飘忽不定。

他的父亲也曾在剑南,不过是西川,他和裴中立公和的三绝碑还立在武侯祠外。

在这轰轰烈烈的漩涡里,他反没有什么波折,有时他想,也许是父亲为赞皇公所斥又对奇章公礼遇,也许是叔父这么多年平淡地一笔一划,总之他还是要再写了一封为李德裕辩白的上书,反正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他从回忆里抽脱,又陷入另一段回忆中,元和十一年他的父亲也是白衣,到郓州来,宣加李师道司空的诏。他还记得后来父亲和他讲起讨伐吴元济的时日,爽朗地谈起朝廷谓吾儒生不知兵邪的豪情,他把佩剑扔给他,红得发黑的剑穗跃起,在空中滑翔,最后和鞘一起落入他宽厚的手中。不要忘记柳家为什么昌盛,父亲说。

他们以文辞以经学以政事闻名,然而永远不曾放下马槊。

秋宵步月的调子在弦上跳动,父亲在烛火间和他论起天下,说起这几十年的豪雄,从朱沘李怀光李希烈韩滉到吴元济朱邪执宜,平静如齐亦于此季的预言。

他父亲的患病毫无征兆,往前一年他还是招抚沙坨恩威并施的河东节度。也许这就是宿命,柳仲郢想。他最后的日子里除了理政就是回忆,譬如珪,这孩子总是出现在他的回忆里,他被扣上不孝的罪名时几近失态,墨汁歪歪斜斜地流在纸上丑陋而又疯狂,他和叔父尽力挽救也还是罢官修省,他拍着次子的肩叹息,看见交玄的眼眸的光一点点熄灭,他的文辞修整而又俊赏,连牧之与义山都不住赞叹,如今也是一样的黯淡与悲伤,最后孩子却囿于心疾早早离世,他又想起遥远的齐梁,那被称为柳氏二龙的一双弟兄,不由得再次喟叹命运的微妙。

也许从祖的预言是对的,可彼冥数之未兆,非畏之而可移,挣扎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浮萍试图结根,也许柳璨真的会为王朝送终,他会重蹈柳仲礼的覆辙,为个人的恩怨去追随去效忠一个乱臣贼子把帝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又在某一刻恢复他的高尚,他想,谁又能做柳子升在这大厦将倾之世保全家族?可是那时他大约已入土,又何必再纠缠结局。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不过如此罢。


*父亲指柳公绰,叔父指柳公权 从祖柳子华

赞皇公 奇章公:李吉甫 牛僧孺

裴中立公:裴度

柳子升:柳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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